腊月下旬,天气干冷干冷的,在某人的不懈努力下,在一根金锥出其不意的作用下,芒砀山的盗匪终于提前动了——所有领一致同意出兵,所有残存的粮食被全部放出,大家公推周乙周老大领着大家,按照张三爷的可靠情报,去百万贯金帛的大财。
按捺不住的人心一旦被释放,便不可阻止。
按照张三爷的建议,为了出兵妥当、行军迅速,上万芒砀山盗匪,只出了一半的所谓‘精锐’。
然而,只是一半人,区区四五千人而已,吃了一顿饱饭,听着要去财抢粮,急匆匆聚集在芒砀山中间的夹谷中,旗帜一立起来,气势便显得雄浑难当至于张行等大头领们更是聚在砀山那区区几十丈高的悬崖上,人人高头大马红披风,巨大的义字大旗高举,十来个个代表了各大头领对应姓氏的大旗也迎风飘荡,再加上身后真正的两三百修行者与积年悍匪。
端是一番好气势。
对此,张行只能感激人家张老大一则感激人家留下的这份基业,二则感激对方有个好姓氏,连旗子都不用换。
“诸位,诸位!”
众人公推的大领乃是周乙周大当家,而饶是他早就晓得自家只是来做个趁头的大当家,一笔子财就要卷走跑路的,但此时被人簇拥于此,更年期万兜鍪的,却也还是忍不住心情激荡,连马鞭都差点捏折了。
“诸位兄弟!今日诸位兄弟既然将性命托付给我,我老周必然要给大家伙一个交代,此去先夺了百万金珠,如若顺利,就再取了河上几十万石粮食,然后再回咱们芒砀山整饬一二,就此定下一份大大的基业!”
此言一出,楼老大以下,几位老大各自诧异——这跟说的不一样啊?真的只是临阵打气忽悠下面人吗?
然而,这个场景, 根本由不得这些老大多想, 那张三爷果然又早早使出公门里的做派出来, 乃是立即回身勒马,当众抽出那把靖安台的破刀来,然后将胯下大马狠狠一拽, 便奋力举刀高呼:
“定基业!定基业!跟着周老大定基业!”
别家倒还罢了,张三自家的那二三十精锐和周老大的核心下属们立即便跟着喊了起来, 紧接着其他各位大佬的核心部属不明所以, 只能匆匆跟着喊叫, 到最后漫山遍野都在喊:
“定基业!定基业!跟着周老大定基业!”
声音宛若雷鸣,震撼着中原、东境与江淮的山川大地, 也惊得几位领面色苍白,根本不敢再有半分迟疑,纷纷加入这场雷鸣之中。。
另一边, 周老大置身于于这场雷鸣之中, 一时双颊潮红, 眼眶也有些微微湿润, 似乎是有所感慨,而且要再说些什么。但终究, 还是猛地一转身,裹着一袭大红披风,走马如飞, 带着数百真正的悍匪精锐,当场卷起一片烟尘, 气势昂扬的转下山去。
得益于芒砀山出色的夹谷地形,省却了列队、整队的过程, 大约一个时辰后,大队便跟着周老大以及诸位老大一起, 迤逦而出,向着西南面的涣水而去。
到此为止,负责最左翼的张行也彻底放松。
无他,在靖安台参与过大型组织活动的他比谁都清楚,就这种仓促聚集的乌合之众,哪怕其中为的的确是精锐、高手,可一旦出兵, 裹在巨大的临时组织中去,便也会慌了手脚,失了举措。
到时候,乱七八糟的事情纷至沓来, 上下的士气和人心又在相互裹挟,根本不可能轻易停下来。
然后很多信息会被人一厢情愿的接纳与否认,最后便是一哄而上,一败涂地。
不然,凭什么要有军队的操练和精密的军队制度,以及军法、后勤?
想昨日周乙这些人商议,都说只要那些东境绺子出兵,便会被大队裹挟住,但实际上,一旦出兵,被裹挟又何止是那些东境绺子?所谓裹挟,又哪里会有威逼利诱这一种?
很多时候,人不自觉得便会被大势所裹挟,而自己根本无从知晓,反而以为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张三爷,我家楼老大有请。”
刚刚上路,便有人打马来见,而且还是一位要紧人物。
而张行也不推脱,只是让秦宝和范厨子各自带队,自己便引着那明显在一两日中有了地位的徐州军士和三四个骑马精悍匪徒快步转到楼老大队列前面,并遥遥大呼:“楼老大,有何军令?”
楼老大张口欲言,只能闭嘴,然后打马迎上,再低声来讲:“张三兄弟,你且住一住我找你来是有真正的利害事说。”
张行立即旋转马身,与对方并马而行,然后拱手以对:“楼老大说话便是,小弟悉心来听。”
“是这样的。”楼老大紧张以对。“刚刚周乙的言语你也听到了我怎么觉得不对路呢?”
张行瞬间醒悟,却一边走马,一边失笑:“楼老大想什么呢?那只是出兵时的大言,他如何能抢了金银再去抢粮食,便是抢了,又如何立足?”
楼老大一边喟然,一边努力夹着马腹跟着对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看这军势是何等雄壮而且还有一个关键,你怕是没想到!”
“什么关键?”张行佯作不知。
“那金锥的主人,控制着龙冈大军!”楼老大认真来讲。“而左家三位爷,这些年达的太快了,说不得那位心里会起心思,到时候来个虚应,真就在芒砀山扶起姓周的来,一个在涣水上游,一个在涣水下游,做个平衡。”
“那该如何是好?”张行胯下大马丝毫不停,只是同样严肃起来郑重询问。
“我也没想好。”楼老大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来讲。“但一定要提醒你,心里要留个底莫忘了,咱们虽然是来做了这个领,却都是左家三位爷的恩义。”
张行点点头,在马上闭目思索片刻,忽然睁开眼睛,目光灼灼:“楼老大,事情是这样的,我家几位左爷的恩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但今时今日,左大爷交代下来的事情,到底还是要去劫了那百万贯金帛,此事之前,只能推着周老大往前走!您说,是不是?”
楼老大只能点头:“是。”
话至此处,张行忽然压低了声音:“至于后来的事情,我倒是有个想法,或许能避免周老大立此基业就不知道楼老大愿不愿意配合?”
“怎么说?”楼老大赶紧来问。
“很简单。”张行言辞恳切。“我不懂的什么金锥主人的故事,但此番去做这生意,终究是咱们左爷的力道更大些,而左爷的力道就是咱们的力道,真要是有那一日,形势确实是那个样子我们便使出力气来,楼老大自找几位其他老大,我去拉着东境的绺子,然后一起支持楼老大来做这个芒砀山真正的领!所立基业,也该让楼老大你来立!”
楼老大听到一半心中便猛地一振,连白净的面皮都在马上抖了一抖,却又强压着震动等对方说完方才赶紧摆手:“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张行就在马上伸出一只手来,拽住对方那只乱摆的手来,然后言辞愈恳切。“刚刚楼老大的言语,无外乎是说万一金锥主人存了心要在涣水上游分我们左家三位爷的势,而我们无法抵挡,才会让周老大来芒砀山真正立足而若是那般,反正都是分势,为何不能举了楼老大来做这个山头分势?便是左家三位爷,让他们自家选一个,怕也是要选楼老大这个关系更密一些的吧?我和杜破阵更是只能顶着楼老大你来做这个干系才能睡得稳妥!”
话到最后,张行连连在马上摇晃对方手臂,而楼老大一面没有撒手,一面却又只是推辞,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要防备周乙的言语。
甚至,过了一阵子,秦二遣人来喊张行回去时,这楼老大还让人寻了一个锦绣做的袍子,让张行专门带回去,说是聊表心意。
张行带着锦袍回去,当场换上,然后继续催动所有人行军。
就这样,一日辛苦行军,等到晚上,刚刚铺陈下来,果然又有周老大来请张行不敢怠慢,复又匆匆去见。
孰料,见了周乙,这位老大只是请了三四个老大摆宴请酒,中途屡屡开口,也都是在称赞所有人的能耐、功勋,别人不知道,张行是举杯必饮,饮酒必尽,听到称赞也必定摇头晃脑,然后感慨回来,再说周老大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