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崖畔,看着流云,宁缺极少见地说着这些很严肃的话,最开始的时候,想着谈话的对象是大师兄,还有些犹豫,接着便越说越顺。【 *】
“别人不想我去做什么,唐律禁止我去做什么,道德大势不允许我去做什么,然而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大师兄摇头说道:“可是……世间并没有绝对的大自在,任何事物哪怕是精神都自有其边际,若你的自在妨碍到了别人的自在,甚至让整个世界都不在自在,那么谁都不会让你自在。”
宁缺说道:“但应该尽可能拥有更多。”
大师兄不解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拥有更多?”
宁缺说道:“这些东西和银子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多,我可不相信什么宁缺勿滥的道理。”
大师兄说道:“然而那需要绝对的能力,想要拥有整个世界,便需要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我这一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宁缺说道:“师兄说的是,所以这便是我们为什么要修行,为什么要变强。”
大师兄声音微涩,无奈说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宁缺笑着说道:“虽不能至,心必须向往之。”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你想拥有绝对的自在,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能力,所以你今天才会回到书院,想见老师?”
宁缺看着崖畔的流云,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见到老师会问他什么,不过老师既然不想见我,我只好自己去想这些问题。”
大师兄想着先前在长安城小道观前叶苏说的无信者无敬畏,还有当年那道黑线的往事,看着宁缺若有所思的脸颊,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觉得绝壁间穿行的山风,忽然间变得有些寒冷。
“不同人有不同的自在,这些自在一旦互相抵触侵占,便会生纷争,唐律或是西陵教典,便是解决这些纷争的规则。”
他看着宁缺平静说道:“书院信奉唐律第一,便是为了避免世界陷入混乱的局面,谁都不能违反,便是我也不能,并且身为书院弟子,我会主动维护唐律的尊严,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清楚地明白。”
宁缺并不意外会听到大师兄的警告,点了点头。
大师兄看着他,忽然好奇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也不知道。”
大师兄疑惑问道:“那师弟先前对我说那些……”
宁缺转头看着他说道:“师兄,我说那些话并不是想争取你的同意甚至是帮助,我只是要说你的想法是错误的。”
大师兄怔怔看了他很长时间,然后感慨说道:“小师弟你可以直言师兄之过错,果然比我要强,比君陌也要强。”
绝壁悬崖上,忽然多出一根细长的阴影。
二师兄不知何时来到了此间,踩着地面上将腐的紫藤果,走到崖畔二人身旁,看着宁缺神情凛然说道:“师弟所言甚是,人生最重要的意义不是凯旋,而是战斗,所以当你想战时,便去战吧。”
宁缺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二师兄你也错了。”
大师兄和二师兄同时怔住,心想小师弟果然不凡,居然敢于同时指出两位师兄的错误,要知道这些年来,书院后山里根本没有人敢这样。
宁缺平静说道:“人生最重要的意义不是战斗。”
二师兄蹙眉说道:“那是什么?”
宁缺说道:“是战斗,然后……胜利。”
……
……
站在崖畔,看着绝壁石径里渐远的身影,看着被秋风拂起的黑色院服一角,书院后山最强大的大先生和二先生各自沉默,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思考先前宁缺那番话和话里隐藏着的态度。
二师兄感慨说道:“所有人都以为小师弟是我书院门中境界最差的人,然而如今看来,他的境界其实比我们都要高。”
这里所说的境界,自然指的不是修行境界,而是指的精神境界。
夫子从崖洞里走了出来。
大师兄和二师兄分立两侧,恭敬行礼。
夫子走到崖畔,看着宁缺走下石径、转入窄峡消失不见,两缕白眉缓缓飘起,微微一笑,似乎对这名最小的弟子很是满意。
大师兄苦恼问道:”老师,仇恨真的无法消除吗?”
夫子说道:“爱恨之类浓烈的情绪,是人类与禽兽的区别之所在,是人证明自己所以为人的关键,连这些都能抛离,那和禽兽又有什么分别?世人常言,轻仇之人每多寡恩,便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