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夫子会收你做关门弟子。虽然你连逢奇遇,很早便进了知命境,对于世间普通修行者来说,确实不凡,但莫要说李慢慢和君陌、林雾这三人,你连我儿皮皮都不如,有什么资格成为夫子在人间留下的最后痕迹?”
观主说道:“直到你此时写出了这个字,我才明白夫子终究就是夫子,除了与昊天为敌,他就没有做过错误的选择。”
此时街上雪屑如牵铅球,缓慢飘拂,时间依然行走的非常缓慢,宁缺听着识海里的声音,自然想起了如今依然在天上战斗的老师。
观主看着宁缺,起始时他准备杀他,当他现宁缺抽出那把刀时,他决定一定要杀死他,至少不能让他抽出那把刀来,当宁缺抽出刀来,他生出了退意,却被长安里的无数把刀困住,而当朱雀附在铁刀之上,宁缺用这把刀在青天之上开始书写那个大字,他决定选择另外一条退路。
他和宁缺的境界差距实在是太大,即便宁缺能够写出那个字,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真正让他决意不惜一切代价退走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看到的那些画面。
先前他看到了一片深沉的黑夜。
“可惜你这个字的笔画顺序错了,而且你来不及写完,那么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便没有人能够把我留下来。”
观主说道,然后神情肃穆张开双臂,仿佛要迎接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雪街上时间的流逝速度回复了正常。
观主的手指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左手被余帘用蝉翼斩落了三根手指,此时张开双臂抱天,便只有七指出现在天穹之下。
便是七道天启。
磅礴的力量与宁静的清光落在雪街上,落在观主的身上,更准确的说是落在他的手指上,七道清澈的光线。
清光落指,陡然生变化,落在观主右手拇指上的清光变成了红色,食指上的清光则变成了橙色,其余几根手指上的清光也同时变幻了颜色。
红橙黄绿青蓝紫。
七色的天光合在一起,便是彩虹。
长安城里出现了一道彩虹。
彩虹的一端在雪街之上,拔地而起,直通极高远的天空,然后画了一道浑圆的弧线,落在城外不知何处。
这道彩虹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威力,街面震动不安,青石板寸寸碎裂,站着的人们纷纷跌坐于地,残雪污水都被震成了粉末。
观主的身影从雪街上消失,御风而飞,顺着这道彩虹来到天空里。
天空很大,宁缺用朱雀刀写出来的那个字虽然也很大,却没有办法占据全部,给那道彩虹留下了足够多的空间。
他的刀还没有斩落,在青天上写的那个字还没有收笔。
他的刀承载着千万人的渴望,这种渴望极为沉重。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沉重,所以有些慢。
而观主便要踏虹而去,去千里之外。
此乃大神通。
……
……
天空很大,真的很大。再了不起的禽鸟,也不可能飞越整片天空,再远的眼光,也不可能看到天空的尽头。
城里有无数道刀痕,有无数的符意,天地元气已然紊乱,观主想要离开比较困难,所以他来到了天空里,想来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止他。
但天空也很小,真的很小,小到禽鸟有时候会生互相撞击的惨剧,小到生活在天空下的人有时候会觉得呼吸都难以畅快。
一只手出现在天空里,握住观主的脚。
那只手很干净,指甲剪的也很干净,没有血,没有泥垢。那只手很稳定,很坚定,就像弹琴时那样,没有丝毫颤抖。
大师兄的手。
在荒原上,桑桑被昊天神国召引,渐渐飘向天空,宁缺抱着她的腰,随她离开人间的时候,夫子站在地面,伸手握住了他的脚。
伸手相握,是因为不想你离开。
大师兄也不想观主离开。
他和观主在人间追逐七天七夜,眼看着便要到了最后,怎么能让你离开?
他是书院的大师兄,看似温和木讷,却拥有真正的智慧。
他有一颗不染尘埃的心,比宁缺更清楚观主的真实境界,更明白观主的道心通明,知道宁缺写出那个字后,对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离开。
所以他提前就做好了准备,吸了一口气。
其时枯叶不颤,只有腰间的衣带拂出残影。
那是进入无距的迹象。
当观主脚踏彩虹,飞上青天的时候,他便追了上去。
他从未距离青天如此近过,从未距离大地如此遥远。
以无距登青天,却不见得能够安然回到地面。
他拿自已的生命去追,一追再追。
……
……
提前做好准备的,不止大师兄一个人,还有余帘。
她站在皇宫的角楼里,看着青天上那个渐渐完成的字,深吸了一口气。
呼吸间,雪飘冰裂,无数寒冽的空气灌进了她的身体。
然后这些空气,尽数从她的双唇间喷了出来。
高速磨擦的空气,出极人心悸的尖啸声。
她双膝微屈,把身躯里所有的力量,都送到脚下。
轰隆声中,坚固的角楼垮塌,烟尘弥漫。
一道娇小的身影像被投石机掷出的石头般,破烟尘而出,直上青天。
她来到了青天之上。
在辽阔的天穹背景下,她的身躯显得格外娇小。
她手中握着的血色弯刀,却还是那般夸张巨大。
血色弯刀向着那道彩虹砍了下去。
刀锋与彩虹相触,砍出如金似玉的碎屑。
血色弯刀虽然是魔宗圣物,但与精纯的天启清光相抗衡,依然疾速烧蚀。
一声清脆的破纸声。
血色弯刀变成了一根铁棍。
那道贯通长安城内外的彩虹桥,从中断裂,然后开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