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秋叶落,满坪惊心,桃山之前到处断臂飞舞,鲜血泼淋,数十道神符,在祭坛四周若隐若现,诸强者脸色苍白,重创咳血,纷纷走避。
唐小棠身前那圈由道剑组成的剑篱樊笼,也被空气里凌厉的切割符意,割裂成了更细的铁片,画面看上去极其恐怖。
浑身是血的掌教大人从残辇里站起,哪里顾得身上的伤势,厉喝一声,左掌拍出,随之便有数道肃然的气息,遥遥袭向落向宁缺的身体。
书院讲究理所当然,因为只要占着道理,心境便能足够强大。掌教用的是天理道法,人间依然是昊天的世界,他的天理是昊天的道理,自然强大。肃然气息之下,宁缺顿觉挥刀之势开始变得凝滞起来。
掌教受了如此重伤,居然还能施出这等手段,果然不愧是西陵神殿之主。
宁缺此时已然无敌于人间,自然不可能被掌教的天理道法困住,意念狂暴而出便强硬破之,但终究还是耗去了些时间。
掌教厉声喝道:“布阵!”
在这极短暂的片刻空隙里,桃山前坪上的逾千名神官,无论受了何等样的重伤,都盘膝坐到了地面上,开始不停向昊天祈祷。
随着掌教的厉喝,一道清光自山前山后升起,触天穹而回,神殿阵法猛然启动,快速缩小,变成一道数十丈方圆的光圈。
白石祭坛和宁缺便被罩在这道清光圈中。
在神官们的领引和指挥下,前坪上的数万名信徒,也开始不停地祈祷,信徒中有很多人受了伤,祈祷的声音听上去更像是凄惨的哭诉。
数万信徒的祈祷声,回荡在桃山里,直冲天穹,清光大阵缩小了数百倍,威力也增加了数百倍,压向地面的宁缺。
面对集合了数万人意志的这道阵法,宁缺承受极大的压力,甚至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和整个世界对抗。
如果是别的的修行强者,哪怕有实力对抗这道阵法,但面对这种精神上的压力,或者也会快速崩溃。但宁缺不同,当年背着桑桑万里逃亡的时候,他便与整个世界战斗过,他有这方面的经验,他足够冷漠,而且他现在足够自信,意念微动,以浩然气之道将体内的昊天神力尽数转换成念力,控制着数十道神符,强悍地向着那道清光大阵迎了过去!
清光大阵与数十道乂字神符,终于相遇,桃山前坪的空中骤然出现了数十道道白色的创痕,响起是令人牙酸的剧烈摩擦声!
数十道乂字神符无法在短时间内切破清光大阵,而清光大阵却也没有办法穿过乂字神符的恐怖威力,落到宁缺的身上。
在这一刻,清光大阵和神符之间,形成了暂时的宁静与平衡,同时清光上的那些切痕,也终让那数十道神符完全现出了痕迹。
桃山前坪上的人们,看着笼住祭坛四周、包括空中的那数十道神符,不由身心俱寒,因为他们没有看到任何漏洞。只有祭坛前方没有神符飘浮,但宁缺却已经拉弯了铁弓,弦上的铁箭正瞄着那处!
西陵神殿坐南朝北,上山必经的前坪,便在桃山之北,宁缺站在祭坛前,手执铁弓瞄准的便是北方,铁箭指北,意欲何为?
描述这场战斗需要很长时间,实际上,从光明神殿降下昊天神力进入宁缺身体,到他箭射掌教,刀破举世强敌,再到神符惊桃山,清光掩之,只不过是瞬间的事情,甚至很多人还没有明白究竟生了什么事,便已经死去。
数万信徒和逾千神官执事的祈祷声还在桃山前坪不停回荡,祭坛四周却是死寂一片,除了乂字符切割清光的声音,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修行界诸强者避至远处,看着站在祭坛前的宁缺,看着他手中的铁弓,震撼无语,再没有人尝试去阻止他,只能等待。
符道毫无疑问是修行界最强大的群攻武器,对一位境界深厚的神符师而言,和一名敌人战斗还是和十名敌人战斗,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符道也有缺陷,再强大的神符依然要受到距离的限制,而且符意不可能永久持续下去,随着时间流逝,终究要消散在自然中。
虽然被宁缺的刀箭斩的苦不堪言,但金帐国师和七念等人都是修行界最顶尖的人物,他们很快便想明白,这时候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们退至远处,便是要避开乂字符的攻击范围,然后等待祭坛前的这些神符,以及宁缺承接的昊天神力消散。
至于元十三箭……他们只能祈祷宁缺带的铁箭不多,或者祈祷宁缺至少不要选择自己成为他下一箭的目标,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短暂的安静,场间响起一道苍老而愤怒的声音。
南海传人排第二位的那位苍老神官,用满是鲜血的手指着裁决神辇,厉喝道:“叶红鱼,你居然敢和书院勾结!”
先前南海一脉挑战西陵神殿,被叶红鱼暴杀一人,便是这位境界深厚至极的苍老神官,也被她用难以置信的手段断了一指。
他此时指责叶红鱼,并不是因为先前的仇怨,但也与仇怨有关,在这等时刻,也只有他才会注意叶红鱼在做什么。
他才现,先前场间所有强者舍生忘死攻击宁缺的时候,裁决神辇竟没有任何动静,叶红鱼始终没有出手,而此时宁缺的乂字符飘拂于祭坛四周,所有强者都被迫远避,裁决神辇依然没有动静,叶红鱼如先前那般静静坐在神辇里,却没有受到乂字符的攻击,宁缺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除了她与书院相勾结,还能有什么解释?
能够解释这一切的,其实只有宁缺和叶红鱼自己,宁缺不攻击她,除了不想之外,也因为这本就是书院计划里的一部分。
他自然不会对西陵神殿解释。
叶红鱼也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情绪复杂地看着某处,先前诸强者攻击宁缺的时候,她看着那处,宁缺施出数十道恐怖的神符时,她依然看着那处,她没有战斗,没有闪避,只是眼睛眨都不眨看着那处。
她望着祭坛后的石阶上方,望着先前巨辇所在的位置,此时巨辇已然破碎,神秘的掌教大人终于在万人之前显出了真身。
那是一个猥琐的、干瘦的、黑矮的老道士。
西陵掌教的真身,居然是这副模样,如果放在平时,这绝对是能震惊修行界的一件事情,然而今日桃山光明祭,生死便是一瞬间,谁会去注意这一点?就算注意到这一点,谁会在生死危机前一直看着?
叶红鱼一直看着掌教,仿佛在她看来,这件事情已经高于生死。
宁缺并不知道她一直在看着自己的身后,因为书院计划里的这一环是由三师姐拟定的,他甚至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他这时候在想的是别的事情——在他身上生的很多事情,令前坪诸强者震惊不解,比如他何时逾过了五境的门槛,为何他能天启,为何他承受了如此多的昊天神力却没有死去,其实只是因为他是他。
他并没有破五境,但他可以使用五境之上的一门神通,而且也只能用那一种神通,那便是道门神术天启,这是基于他和昊天之间特殊的关系。
至于他既然没有破五境,而且不是虔诚的昊天信徒,为何没有被那道磅礴的昊天神力撑死,则依赖于他的身体和经验。
去年在雪街上与观主一战,惊神阵通过阵眼杵,把整座长安城的天地元气都灌注到他的体内,当时他所承受甚至比今天还要多。
当日他便能撑下来,更何况今天。
宁缺知道,就像长安一战时的情形那样,得自昊天的神力便如得自大自然的天地元气,必然会逐渐消散,只能维系一段时间。
而且匣里的铁箭确实已经不多,如果他能够拥有源源不尽的铁箭,站在长安城头,便能镇压整个世界,何必要来桃山冒险?